古今中外剧作中罕见的第一幕。——曹禺

想必能得到曹禺如此称赞的也只有《茶馆》了吧。

《茶馆》的故事情节不做介绍了，2月底去看剧，第三次看，有一些额外的感受，也注意到了更多的细节，一直拖到现在，写来算是一个记录吧。

为什么说第一幕是古今中外剧作中罕见的

这个剧的一开场便是高潮，大幕一拉开，杂乱喧嚣的茶馆便呈现在观众眼前，4、5个桌子上坐满茶客，你一言我一语，掌柜的忙前忙后应酬着，跑堂的小二一声吆喝，手托着茶盘一闪而过。这是老舍心里，北平最典型的茶馆的样子吧。

一开场便有十几口子在那儿叽叽喳喳的聊天，当然，这都是背景，真正的人物接二连三的登场。有算卦的，靠着给人看手相骗点钱、骗碗茶喝；有拉皮条的，靠着一张嘴和人脉甚广，促成一笔交易从中抽一大笔好处；有旗人，提笼架鸟来喝茶的；有茶馆的房主，火急火燎的转一圈来视察买卖的；有闲人，有官人，有所谓的爷，也有所谓的混子，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鲜明的特色，能在一幕里把这么多的人物都描写的有声有色，所谓“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这确实是老舍的大师功力。

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当父亲的为了十两银子卖亲生闺女，结果是给宫里的太监当小老婆；拉皮条的中间人只愿出十两银子买人家的闺女，可他自己却管大太监要二百两银子；没饭吃的娘俩去茶馆里磕头要饭，秦二爷让掌柜的给轰出去，常四爷却买了两碗烂肉面给他们吃；原本是莫谈国事，结果说着说着又绕回了国事上，常四爷一句“大清国要完”直接将剧情推向了高潮……

第一幕人物多，而且简短的描写便给人物定了性，无需做过多介绍。故事起承转合有波澜，印象中，看了这么多话剧，还真没有茶馆第一幕这么热闹而又条理清晰的推进同时还具有故事性的剧作。

人吃人的故事听得太多了，还有很多你没听过的

历史的某一阶段，当出现民不聊生、百姓生灵涂炭的时候，会有“人相食”的事情，可那毕竟是历史，故事都记载在了书籍和文字里。

那清末民初呢？

穷人家的爹卖自己的女儿，那可是一锤子买卖，你也不知道买家是什么人，可能是富贵子弟，也可能是豪宅财主，当然，茶馆里的那一对父女摊上了一个太监。区区十两银子，当爹的就把女儿卖给了太监，这是不是很新奇？关键是他也卖得出手……太监娶老婆，这是不是更新奇？关键是还不止娶一个老婆……最新奇的便是：当兵的哥两好，两个人好到穿一条裤子，然后打算娶一个媳妇儿共用，找拉皮条的给帮忙……

“共妻”的故事，如果没看过之前的《老舍五则》，我也还是第一次听说，心里一直在默念“我去，原来这种共享也可以？”《老舍五则》里对这种故事有过很好的诠释，当大哥的头一晚，小弟第二晚，可姑娘只知道这枚婚事只有大哥，不知道还有个弟弟。最后，弟弟霸王硬上弓，故事完了。这得是多么畸形的社会才会产生这么畸形婚姻，而这婚姻的背后，又把女性的尊严，准确说应该是作为女性最最基本的人的底线置于何处？

这个社会，它不给好人一条活路

王掌柜的是个好人，茶馆生意上他懂得靠一张巧嘴人来人往地招呼生意，该送茶的送茶，该莫谈国事的莫谈国事，该溜须拍马的溜须拍马，老裕泰茶馆在四面八方的来客中惨淡经营着。到了民国，他又讲究改良维新，后面办起了公寓，前面还是苦苦经营着茶馆。他想迎合潮流实行改良，可现实的环境是军阀混战……一会儿巡警过来敲诈一笔，一会儿特务过来“要么给人，要么给钱”，一会儿兵痞过来要碗儿茶喝捣个乱，每股势力都想从这个本就衰败贫穷的茶馆里再压榨一笔，改良的茶馆还未开张便已经是厄运临头。老掌柜的一句“我就是忘了我叫什么，我也不会忘了给钱”道尽了茶馆、人世生活的艰难。

到了第三幕，王掌柜的茶馆已经风雨飘摇，有人想霸占这个老茶馆，而他自己也自身难保。他想让这个茶馆生意红火，可哪还由得了他。茶馆注定要没，王掌柜的、秦二爷和常四爷最后的相聚也是全剧的高潮，每个人发自肺腑的感言道尽了对这个社会的恨。

秦二爷（主张实业救国，最后办了几十年的工厂被抢了）：当初有那么一个不知好歹的秦某人，爱办实业。办了几十年，临完他只由工厂的土堆里捡回来这么点小东西！你应当劝告大家，有钱哪，就该吃喝嫖赌，胡作非为，可千万别干好事！告诉他们哪，秦某人七十多岁了才明白这点大道理！他是天生来的笨蛋！

王利发：改良，我老没忘改良，总不肯落在人家后头。卖茶不行啊，开公寓。公寓没啦，添评书！评书也不叫座儿呀，好，不怕丢人，想添女招待！人总得活着吧？我变尽了方法，不过是为活下去！是呀，该贿赂的，我就递包袱。我可没有作过缺德的事，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就不叫我活着呢？我得罪了谁？谁？皇上，娘娘那些狗男女都活得有滋有味的，单不许我吃窝窝头，谁出的主意？

常四爷：盼哪，盼哪，只盼谁都讲理，谁也不欺侮谁！可是，眼看着老朋友们一个个的不是饿死，就是叫人家杀了，我呀就是有眼泪也流不出来喽！松二爷，我的朋友，饿死啦，连棺材还是我给他化缘化来的！他还有我这么个朋友，给他化了一口四块板的棺材；我自己呢？我爱咱们的国呀，可是谁爱我呢？

场下，鸦雀无声。

场上，三个老家伙慢条斯理的表演。

你能感受到情节里的人物，命运的捉弄、社会的逼迫、无力的呐喊还有活下去的艰难。小人物，根本就没有一条活路。

小茶馆，大社会。王掌柜的上了吊，他终究没有等到光明的到来。常四爷、秦二爷呢？那些生活在那个年代最底层的小老百姓呢？